一
猎猎的东风掠过山顶，空寂笼罩着这座被烟云覆盖的山峰，缕缕炊烟东倒西斜着升腾上天，萧索的山道之上，传出阵阵梦幻的笛音，山顶，两人身骑白马、并排前行。
一人身袭白衣，配一柄银色长剑，面如冠玉，眸若星辰。颇有天上仙人下凡之姿态。另一人青衫配一柄古朴长剑，面若刀削，剑眉星目，眉宇之间却是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气质。
“不后悔吗？”白衣男子道。
“这是我的路，有什么可后悔的。”青衫男子回应。
“青锋，你应该明白，这一去，可能便是一去不回。”
“我知道！”青衫男子抬头望天，似想要看穿这云层背后的秘密，他低下头来，突然拔剑出鞘，一剑指苍穹，声音在山林中荡漾开来：“但，那又如何！”
白衣男子长叹，知道难以劝说，也就不再相劝，只是取出自己的剑，轻轻抚摸。
“千雪，你骗我！”青衫男子忽而回过头来，一脸怒意地看着白衣男子。
“哈哈哈，你可做你的不归客，我又为何不能做我的逍遥人。”白衣男子大笑。
“那七月呢？她怎么办！”
“七月。”白衣男子目视远方，“倘若我能赢，我便从此退隐江湖，往后余生，只她一人。”风吹动他的一缕发丝，谪仙气质显露无疑。如果仔细观察，却会发现那一缕发丝在飘动间变做了银色。
“若输了呢？”青衫男子看着地下，忽而有些颓废的情绪。
“我若输了，就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白衣男子轻声道。
“你知道的，她这一生只爱你一人。”青衫男子低语。
“江山美如画，英雄不归家！青锋，你还记得你说出的这句话吗？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如此婆妈了，你能抛弃中原的一切，做那只身入北胡的不归客，又何不让我安安心心地，成为我的逍遥人。”
“既如此，我也不再相劝，但你记住了，倘若我归来之时，你只剩下了一座孤坟，我必将你掘坟鞭尸！”
“你若不曾归来，我便一把火将你的剑冢烧成废墟！”
“哈哈，从今后，我便仗剑走天涯，你去做你的武林神话吧！千雪，后会有期！”
“以我手中剑，斩尽天上仙，青锋，就此别过了。驾！”
山风猎猎，吹动两人的衣衫，风中仿若有一股刺痛人骨骼的力量，但两个剑痴却毫无所觉，只骑着马，一人向北，一人向南。从此，各自天涯，再难相见。
一人青衫古朴长剑，立志成为杀尽胡虏的英雄，只身入北胡，从此不归客。
一人白衣胜雪，剑若寒冰，只为成为那天下第一剑，挑战武林一代剑道神话，剑无常。
两人各自天涯，但他们的名字终将雕刻在这武林史当中，青衫道青锋，白衣尹千雪！一位不归客，一名逍遥人。
二
那日塞北的风烟正起，天空被飞舞的黄沙遮避，他孤身一人骑着一头瘦高骆驼在沙漠里前行，纵使塞上正风起云涌，但却丝毫影响不了他青衫仗剑的姿态。
忽而他在沙漠中看到一批落魄的商人，因为风沙的缘故躲在一块巨石后苦苦地支撑着，他便拔出长剑，从骆驼身上一跃而起，在天空之上划下一道凛冽剑意，隐有穿透天穹的力量在其间孕育，这锋芒自风沙之中轻轻一划，便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风沙与商贩隔开。
其后，风沙散去，一个商人便走出队列，颇为有礼地道：“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他却清冷一笑，眉间闪烁一股寒意，道：“塞外风沙起，葬人红尘里。”他仰天长叹，“奈何啊！奈何，你们本该是塞北的英豪，却投了北胡，即如此，我便收了你们的性命罢！”说完，低下头来，用剑指着商人。
“传闻，中原武林有两位人杰，一人青衫古剑，剑斩尘世不平事，一人白衣如雪，只为寻一个剑之极道，今日能见其一，真乃我等荣幸，正好，也想讨教讨教阁下长剑是不是配得上人杰二字。”商人语气变得凌厉，说道。不过回应他的只是一道剑光，其后，整个世界变得静默，那块巨石被切成两块，其间隐隐有着一道血痕。
“大漠茫茫沙如雪，青衫仗剑，斩尽天下妖邪！”
长剑归鞘，他转身，向着远方行去，大漠只剩下几具尸体与一头茫然的骆驼。
无常山下。
尹千雪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坚定，沿着竹林小道拾阶而上。手中握着一封白色的信笺，信笺之上，赫然写着挑战书三字。
就在他前行登山之时，突然从林中窜出来一个小童子，站在他的面前道：“师父今日不见客！”
他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挑战书递给了童子，童子拿过一看，便摇头叹息一声。
“为何总有这么多人想要挑战师父呢？真是不知死活。”他心里想着，嘴上却说道：“公子的东西我会传到师父手里，公子请回吧！”
尹千雪点了点头，转身而去，只见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一点一点纷纷扬扬，童子看见，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不过接触到雪花的手却因此多了一点红印，童子看见，身心不由一颤。此时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了许多雪花，让他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连忙道：“感谢公子不杀之恩！”
尹千雪却没有理会的意思，而是继续朝着山下走去，白衣似乎融化在了雪花之中，他的背影渐渐虚幻起来，在童子的眼中，分明能见到他的头发从只有一缕银色变作了满头银发，随风飘扬，而后消失不见。
雪花落满山林之间，小道边的竹林，竟被缓缓地切割开来，像是被利刃瞬息之间从中切断一般，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山顶之上，一个中年男子站立雪中，轻轻用手接住一千雪花，叹道：“剑意如雪，冰冷却柔情，此人若能放下一切，或可成就剑仙境界，可惜了，心中有了牵挂，又怎能登入极境。”
“师父，若您与他比试会是怎样的胜负。”
“我胜他亡，他胜我亡，两人之间必是一死一伤，至于这死的是他还是我，便难说啊！”中年男子脸上难得地有着一抹与之以往不符的神情。这让身后的童子感到十分讶异，这世上真有让师父败的人？就在他疑惑之间，身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三
北胡的风情与中原不同，这里民风彪悍，个个是骑马的能手，但马背上的生活方式也使北胡之人注定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四海为家，天为被地为床，是对他们最真实的描述。二十年前，边境混乱，使中原皇帝有了将北胡收为自己领土的打算，于是派兵征讨，然而却经历了惨败，大伤元气，只得选择和谈。北胡的士卒因此愈发嚣张，更加扰乱边境安宁，中原皇帝不得不将边境百姓迁徙。使两国之间留下一片真空地带。
道青锋此刻便走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之上，许多的记忆从他的心灵深处慢慢涌出，古朴长剑寒意更甚。这里也曾是一片美好的家园，但百姓离开之后，风沙侵袭而来，致使此地慢慢变成了一片广阔的沙漠。一些枯木不甘心地躺着，却难以彻底腐朽，若不是远处的玉山抵挡，恐怕这风沙已侵袭了更远。
道青锋取出剑来，飞身上一棵尚未倒下的枯木上去，静静地看着远方呼啸而来的北胡骑兵，马踏之处尘烟四起，仿佛整片天空都被其遮蔽。道青锋目光冷冽，长剑直指正在向他这方向奔来的骑兵。一道道剑意罡风在其身侧涌动，他飞身而起，一剑破空向着对面骑兵刺去。
长剑闪烁着青色的光晕，光华消逝，他的身影已至那一队骑兵之后，手中长剑上的鲜血淋漓，但却在一滴一滴地滑落下去，慢慢地不留任何痕迹，而在其身后的北胡骑兵已经失去了声息，只剩下不知所措的马在东张西望。
他拖着剑，转身看着烟尘慢慢平静，从中随意地牵了一匹白马出来，白马踏着北胡骑兵的尸骨，被他牵着竟似没有丝毫地反抗之力，只得跟上他的步伐，一人一马，逐渐消失在大漠落日的余晖之中。
一间寂静的竹屋之中，尹千雪盘膝而坐，茶杯里的水渐渐冷了，他却毫无所觉。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像向下倾泄着无尽的银光。竹门忽然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睁开双眼，眸光清冷地看着门的方向，而后一抹不易察觉的柔情在他眼中轻轻地闪烁了一下。
“去了无常山了吗？”只见门外走进一个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子，容颜谈不上绝世，但却从其身上弥漫着一股如同莲花般地淡雅，白纱披在身上，宛若天上仙女下凡一般。
“你都知道了。”尹千雪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呢？”女子走到尹千雪的旁边，轻抚着尹千雪的脸庞，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倘若我不曾学剑该多好，也不会有此执念。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尹千雪用手拭去了女子眼角的泪，柔声道。
“倘若你不曾学剑，我们又如何能够相遇？”女子哽咽道。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会等你回来的。倘若一月不归，我便等你一月；一年不归，我便等你一年；一生不归，我便等你一生。”
“谢谢你，七月，我就要走了，等我回来”尹千雪轻轻地握着女子的手，又放下，吻了一下女子的脸颊，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尹千雪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女子起身相送。
“千雪，我等你回来！”女子倚靠着门，大声地对着尹千雪的背影喊道。
尹千雪身影一顿，但终究没有回过头来，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想说，倘若我不能归来，你便别再等了。但害怕这别离伤过了一次女子的心，说出这话来，又会再伤一次。但他却没有注意到，那个注视着她背影的女子，三千青丝也如他一般，变做了银白色。
最难消受美人恩，但在尹千雪的心中，那一个执念也很重，永远不可磨灭。情长纸短，只恨今生爱剑如命，辜负了美人心。
四
这一日无常山边的风降了温度，雪花飘散在空中，白茫茫一片，有人偶尔地感慨一下，天冷了。而更多的人却是对此漠不关心，在冷风中扛着大刀利剑继续前行。
传闻这一代的剑道英杰尹千雪与剑道神话剑无常的比试就在今日，引起了诸多武林人士的关注，甚至于当代武林盟主洛天阳已经登上了无常山，与剑无常正席地而坐在一座小竹屋之中，清茶两杯，畅谈人生。
“站在峰顶太久了，也是一种寂寞啊！”洛天阳叹道。
“盟主的烦心事太多了，困扰了武道进境，或许已经不再是那曾经的天下第一了。”剑无常笑着说。
“那又如何，只要天下人碍我威名，便不敢挑战于我，况且，纵有能胜过我的人，这天下又能有几个？倒是无常兄，你这位置能不能保得住就难说咯。”洛天阳起身，眺望窗外，“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剑无常也起身眺望窗外，怅然道，“雪，总是会让人觉得落寞。”
“你的剑道不会再孤独了。”
“或许吧！”
山下的雪已经下了很漫长的时间，此刻却忽然停了下来，只有山上还在纷纷扬扬着。
一阵风掠过树梢，行途中的人只觉头顶一股凉意，一抬头，便见一白衣白发男子右手握剑，在空中似闲庭信步一般掠过树梢。
“白衣千雪，果然是不负盛名啊！”有人惊叹不已。
尹千雪在无常山顶落定，站于一块向山峰外突出的岩石之上，周边的雪花似感受了他的剑意，缓缓地围绕着他旋转。
“他来了。”洛天阳轻声说道。
“你要观战吗？”
“天下两大剑道高手的比试，怎么可以不欣赏一番？”
“我的剑，尘封了多年，不知是否还能如同过往一般锋锐。”说完，剑无常的身形消失，只留下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慢慢淡去。
无常山顶，已有许多武林高手聚集，面朝着尹千雪的背影。另一座峰顶之上，也已聚集了许多人。只等待着剑无常的出现。传说无常山两顶，向来是绝世高手比试的最佳地点，但是，江湖虽大，达到绝世的英杰却实在太少，所以从未有人在此处见过比试，今日能得一见，也算是观战之人三生修来的福气。
山顶众人只觉周边的空气一凝，便见无常山的另一山顶最高处已经站上了一个人，隔着断崖与尹千雪对视。
尹千雪持剑的手不由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雪花上下翻动。
他轻轻说道：“与前辈比试，是千雪的一大执念，今日有幸站于此地，请前辈出剑！”
“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但我不会留手，接招吧！”剑无常道，说罢，一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宝剑便出现在他手中，剑刃之上雕刻着如同树叶纹络一般的痕迹。
“我的剑，称为无常！”剑意袭来，四周毫无变化，不过周边众人只觉得有一把剑在靠近自己，磅礴剑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尹千雪同样挥剑，剑光在刹那间铺天盖地，宛若大雪围城的景象一般，围观者只觉得眼前一花，便再也不能看清楚场上的情况。
只能在纷纷扬扬飞舞着的雪花之中感受两道剑意的对决。时而刺痛肌肤，时而冰冷入骨。等到雪花渐渐消散之时，已是半日过后，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结果的出现，只见两人依旧站在各自原来所处的位置，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
道青锋懒散地侧躺在一棵老树上，看着一缕缕炊烟上云天，暮色渐渐染上了色彩。心中却并不宁静，这北国的世外桃源虽少见，但并不至于稀少。这一路走来，所遇见如此般的草原上的“绿洲”并不算少，因此也算是有了一份平常心。但此刻，他的心头却平白无故涌上了一抹烦忧。几只喜鹊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又飞到几个牧童的头顶转两圈，他看着这儿的景象，只觉得莫名荒凉。
“手捻春风赶花开，红尘不住暗香来。”一个声音传来，只见一个村夫挑着担子走向近前。道青锋正打算翻身跃下，老农突然说道：“公子何需拦我道路，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夫，不识字，不学武，不关心江湖事，今日只是个送信来的使者罢了。送完这封信，便请公子忘了老朽。”说完，径直走向远方。道青锋只觉莫名其妙，但观老者身上确无内力波动，也便不再多想。
但时间过得并不长，一只信鸽便从远方飞来。停在他的肩膀上，他轻轻抓住信鸽，将绑在鸽腿上的信取下，便将鸽子放飞。
他打开纸条，内心有着一丝疑惑。而当其见到内容时，只感觉自己的生命失去了一部分的意义。
信上如是写道：“见信如面，青锋，当你见到这封信时，证明当年梦想着共有天涯的三人已经不能再聚了，雪与剑无常一战败北，却也圆了他剑道之梦，做到了真正剑道第一人，只可惜再无机会施展。他死于无常山下，我将去寻他残骸，往后的日子，世上再无七月，或只剩一个常伴青灯古佛的出家人，或只剩两座新坟。愿君安好，勿念！”
道青锋读完信，缓缓地拔出了剑。如同抚摸着世上最为值得欣赏的宝贝一样，轻轻地道：“从今往后，只有你能陪我行走天涯了！”剑有灵，似听到了他的话语，发出略带一丝悲凉的铮鸣。
“苍天奈何啊！”他朝着天吼了一声，而后骑着马，一路向西疾驰，似要奔向太阳的尽头，似朝位于此处西方的北胡中心处而去。
行走北胡，他在茫茫的途中听说了那一日的比试结果。
那一日风雪漫天，没有谁能看清两人比试的过程，只知到最后，两人站于山顶，隔断崖相望，尹千雪的嘴角溢出鲜血，白衣白发，一点红色显得分外明显。而后，其身躯缓缓地倒下，坠落悬崖，一片片雪花似形成一张柔软的床，将他的身躯拖住，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坠向了何处。
剑无常手中的剑碎了，化作一地的碎片，剑无常在下山时也曾低叹：“他赢了，也败了！”后来传出剑无常修剑冢，而后自杀与剑冢同埋山野，武林盟主洛天阳传出话来说：“无常山一战，尹千雪虽死，但却在最后关头达成剑仙境界，虽不能挽回败局，却也碎了剑无常的剑，算是成了剑道第一人。”
有很多人坚信尹千雪未死，毕竟谁也不曾见过他的尸体坠落何处，但这一观点却被武林上层给反对了。理由是，亲眼所见！
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结果如何，道青锋仅靠听说便已了解了，也就不再关心此事，只一路纵酒高歌，只要路遇北胡营地，必大杀一场，面对北胡骑兵，颇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气势。
不过后来，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北胡，他的消息随着他越来越少地出现而慢慢不再受人关注，到最后，江湖人再也没有听过他在北胡的英雄事迹。
有说书人言，武林剑道有三人，其一是剑道神话剑无常，在比剑的过程中从未败北，纵是与尹千雪一战，也算是赢下了比试。其一是白衣剑仙尹千雪，这是后人给的名号，只因他是有所知的踏入剑仙的第一人。其一便是道青锋了，天涯不归客，北胡中原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实力如何，只知他与尹千雪同为“剑道双杰”。
江湖已不再有此三人的事迹，但从未少过三人的传说，剑道双杰的故事，受到无数向往江湖之年轻人的景仰。
此刻，塞北的某个小村落里，一个年逾古稀的青衫老人正在借着蜡烛抚摸着一柄埋葬地底许久的宝剑，宝剑古朴，却不失锋芒，剑身之上，刻着两个清晰的字迹，“不归”
在老人的对面，一个英俊的少年看着这把长剑，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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